? ? 我是没有上过高中的人，更没有参加过高考，充其量只能算参加过一次中考。就是那次考试过后，让我有了唯一一次守候发榜的经历。在那些守候的日子里，心中始终充满着忐忑与惶惑，虽然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但那滋味至今仍然点点在心。

??? 我初中毕业那会是一九八五年。整天蹲在山沟沟里的山里娃，竟似乎没从没有听说过有“中考”这个词儿。只知道初中毕业考中专，是农村娃跳出农门的捷径。考上了中专，就意味着可以转户口、包分配，上学不用交钱，将来还是国家正式的职工。那个诱惑是绝对巨大的，所以成绩领先的，基本都去考中专了。那时候中专也是先考的，中专录取结束了，落榜的再参加升高中的考试。不像现在，考个中专早已成了鸡肋，考学能牵动人心的，也完全只有高考了。
??? 我家兄弟三个，大哥比我大六岁，早几年初中未毕业就辍了学。二哥大我一岁，比我早一年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中专，升入安康师范了。
??? 那时候通讯极不方便，凡有考试上榜的人家，老师都会亲自上门来报成绩，也叫“送喜报”。班主任吕世林老师在一天大清早，红光满面地迈入我家，极响亮地对父亲说：“恭喜你家宝生考取中专了，你们家里有了个拿铁饭碗的国家干部了！”父亲一时惊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咋回事。手足无措地赶紧递烟递茶，一面喊母亲杀鸡做饭，一面又一个劲催大哥快去买瓜子糖果来招呼。乡亲们也都赶过来看热闹，一会儿工夫屋子里、院子里就挤满了人，和课文里那个中了举人的范进家里的情形，简直没啥两样。看着人多，吕老师又高声宣布：“你家秋生成绩也不错哇，明年很有希望再考取一个中专生！”于是，人群惊呼响成一片：“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了！”所有艳羡的目光，又聚焦到了傻站在一旁的我的身上。
??? 背负着所有艳羡的眼光和沉甸甸的期望，一年后，我也踏进了中考的战场。两天的考试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有服务大楼那丰盛饭菜的美味，至今还给我留下美好的回忆。考完了试，我和六、七位同学一起连夜赶回了学校，准备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回家。三十多里的路，我们都没有想过要去坐车，虽然坐班车也不过只要八毛钱。晚上在学校那简易的大通铺上躺下来，真是满身的轻松，很快就睡了过去。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没有被录取，分数仅仅差了一分。从梦中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全身冰凉，满头满身都是汗。
???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心里有一百个不甘心，不情愿相信那个梦，暗自里期待有奇迹的出现。可是对自己的成绩，心里实在是一点儿底也没有。父母每天都很忙很累，好像也不怎么过问我，所有的压力，只是来自我自己。自找的压力，自己默默承受。为了减轻那些山大的压力，我决定全身心扑入到生产劳动中去。好在包产到户后的农活足够多，家里正有一大推收回来的小麦没有打。
??? 于是，我每天根本就不用催，一早就起来和父母哥哥们一起把大捆大捆的麦子挑到马路上摊开来晒。来来往往的汽车就是免费的“脱粒机”，就是这脱粒机不够多，脱粒的效果也总是不尽如人意，还得我们顶着毒辣辣的太阳用连枷使劲打。
??? 那些天天气是格外地好，正是打麦子的好时候。唯有正午的阳光太热辣，明晃晃地刺着人的眼。我一般是和母亲一人一把连枷对着打，“嘭嘭嘭”的连枷一上一下地应和着，那声音简直就是最优美的音乐，沉醉其中是能叫人暂时忘记一切烦恼的。阳光在飞舞的连枷间变换着五彩的光，麦粒们在麦秸间上下舞蹈，汗珠子不间断地大颗大颗滚下来，脖子上搭着的干毛巾不一会儿功夫就能挍出水来……母亲心疼我，总是不断催我到树荫下歇一歇，但我也总是说我能行。心里好像是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我只能狠命挥动着连枷对着麦草出，咬牙切齿地不停地打呀打！
??? 只是到了夜里，我就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身体是极度地疲乏，可眼睛还大大地睁着。透过窗户能看到月亮下黑黢黢连绵不断的山影，耳朵里时不时会传来一两声夜鸟的鸣叫，在那深深的夜里，显出一种格外的凄凉。
??? 那段时间，我每个夜晚都恨不得把这遮蔽天地的黑幕扯走，让太阳早点出来；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又恨不能立即找把大弓来，把它射下来，日子就在这样的煎熬中一天天渡过。一连打了半个月的麦子，我终于虚脱了，并不强壮的身体开始强烈地反抗了。
??? 我的眼睛先是感到有些干涩难受，到了傍晚的时候，就不断有眼屎长出来，擦也擦不干净。第二天天大亮了，父母都要出门了，我感觉天还是黑的，我的眼睛竟然睁不开了。勉强摸到镜子一照：我的天哪，我的两只眼睛肿得都像两只烂桃子了！我得了角膜炎，而且是我有生以来得的最为严重的一次角膜炎。
??? 而恰恰就在这时候， 窗外终于响起了那个我最熟悉的声音，天底下也只有他，才能发出那样特别的、爽朗的笑声。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门，门外站着的，果然就是我日日夜夜最想看到的人，我的吕老师！他真的又再次容光焕发地来到我家来报喜了！
??? 考试通过了，再有二十来天就要去体检和填报志愿了，可是我的眼睛偏偏在这时候来和我淘气，这一下可急坏了我的父母。好在乡卫生院医院就在我家屋后的坎上，走过去几分钟就到了。卫生院的张医生、刘医生正好是我两个同学的父亲，都是熟上加熟的人。他们此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尽一切办法为我治疗。先是天天给我注射青霉素，每天注射两瓶八十万单位的，用了几天，没啥效果。张医生说咱们加倍吧，于是双倍剂量的青霉素就打下去了。注射青霉素可疼了，连着一个多星期以后，我两边屁股上都布满了针眼，痛得我每次打了针后路都不会走了。可是眼睛还是不见好，反而变得更严重了，里面开始长满了红兮兮的浮肉。
??? 父亲听说用桑叶煎水熏洗有用，就马上跑去采来大把桑叶煎了水，盛在盆里，叫我把头脸覆在盆上，围了毛巾天天多次不断地熏蒸，水凉些了，再用那水洗。母亲也找到了一个秘方，用嘴含了清水，掰开我的眼睛，然后伸出舌头用舌尖舔那些浮肉，说是有以毒攻毒的效果。这样多管齐下治疗了十多天，竟然还是没啥明显作用，眼看着体检报志愿的时间就要到了，我真正深刻领会了“心急如焚”这个词的现实含义。
??? 这时候，见多识广的刘医生拿出了他最后的“绝招”。他说，目前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就是把青霉素药粉直接往眼睛里面点，让药直接作用到眼睛里，但他也说这样做或许会有风险，怕有副作用。父母也真急了，啥风险也不管了，直接就照做。撬开小小的药瓶，拿一个挖耳子挖出一点药粉就往眼睛里面倒。
??? 真是老天开眼，堪堪到体检的前一天，我那双红肿了二十来天的眼睛消肿了！体检时虽然还有些红，但并没有大碍，顺利过关了！
??? 一转眼，近三十年已经过去了，现在，轮到了我的女儿在守候发榜了。高考已经结束好几天了，成绩照例还是没有出来。女儿嘴上从来没有说什么，但看得出来，她的心理也同样是惴惴不安、忐忑焦躁的。这不，之前总说考好了要睡他个昏天黑地的，实际上现在每天早上根本不用喊叫，她就自动起来了。而且，还主动承担起了洗衣拖地等家务活，乐得她妈妈有更多时间去跳广场舞了。
??? 等待发榜的日子确实是一种煎熬，个中滋味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得到。不过，就算是煎熬，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要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体验，那人生该有多么地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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